孙佑杰
□ 本报记者 刘宸
书桌上,一方褪色的红绒布静静铺展,上面卧着几片薄薄的、有些泛黄的玻璃幻灯片。它的主人,精神很足,与我们对坐时腰背挺直。在烟台高新区一个绿树环绕的老年公寓里,我们拜访了这位抗战老兵——孙佑杰。
已经百岁的孙佑杰伸出布满岁月纹路的手指,抚过那不再平滑透亮的玻璃表面。时间回到1943年——那年,这位18岁的文登少年,怀揣着“扛枪杀敌上前线”的坚毅想法,毅然报考了八路中学。学习期满,他被分配到胶东抗大宣传队。
画笔、颜料、胡琴……这些都与想象中的金戈铁马相去甚远。面对这意外的“武器”,年轻的战士难掩失落,甚至有些茫然。直到首长语重心长地嘱托:“战场宣传也是战斗!”这句话,化开了他心头的迷雾:硝烟弥漫的战场,同样需要穿透人心的号角,笔锋刻刀,亦能成为刺向敌人的利刃!
展开剩余66%彼时的胶东抗大宣传队,仅有十几名成员,虽各怀才艺,但要排演大型舞台剧却困难重重。孙佑杰日夜咀嚼着“以文为枪”四个大字,偶然扫过家乡带来的皮影戏影人:能否让画片“活”起来?把战场的消息、英雄的事迹,像皮影戏一样投射出来,照亮战士和乡亲的心?
没有图纸,没有器材,一切从零开始。他翻箱倒柜,拆下眼镜上最清晰的那片镜片充当镜头,用厚实的硬纸壳仔细卷成稳固的镜筒。光源呢?煤油灯摇曳而昏黄的火苗,成了最初的选择。简陋的装置被架在土墙前,他将精心绘制的宣传画片小心翼翼地插进卡槽。点燃灯芯,调整角度——墙上终于出现了模糊晃动的影像!但光影暗淡,边缘模糊,远非理想。油灯的黑烟很快熏黑了镜片内侧,影像愈加昏蒙。孙佑杰却着了魔,白天随队工作,夜晚便一头扎进“实验室”,烟熏火燎中反复拆装、调试。煤油灯的黑烟,常常呛得他涕泪横流,手上、脸上也蹭满油污,像刚从灶膛里钻出来。
转机出现在一位沉默寡言的抗大工程师身上。这位工程师,偶然看到他在油灯黑烟中执着的身影,被深深打动。两人一拍即合,联手攻关。当孙佑杰第一次拧开汽灯阀门,刺目的白光“嘶”地一声喷涌而出,瞬间将狭小的土屋照亮!他们屏息凝神,仔细校准光路。当第一幅清晰的、描绘八路军英勇杀敌的画面稳稳投射在土墙上时,两人激动得几乎跳起来。
孙佑杰并不满足。他又在幻灯机内部,巧妙地增加了一个滑动卡槽和简单的连杆装置,只需手动推动连杆,就能实现一静一动两幅幻灯片交替投射。当战士们看到画面上静止的日寇碉堡,在下一幅画面中被“轰然”炸毁,土墙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!这台独一无二的“土电影机”,迅速成为胶东抗日根据地的明星。孙佑杰也因此被评为模范工作者和模范党员。
幻灯机旁,木刻刀是孙佑杰另一杆“枪”。木刻版画以其取材便利、复制迅捷,成为敌后宣传的利器。黄杨木板、锋利刻刀,方寸之间,他雕刻烽烟。
1948年中秋夜,济南战役打响。孙佑杰伏在战壕边,借着炮火微光,以刀为笔,记录下中秋夜战士传递《七斤月饼》的动人场景。木屑纷飞中,一幅质朴刚健的木刻版画诞生。正是这篇战地通讯《七斤月饼》,让才华闪烁的他,三年后调入27军《胜利报》,随后踏上更艰苦的朝鲜战场。
2022年夏,烟台老年公寓。风扇嗡嗡作响,孙佑杰凝视着墙上自己创作的美术字,金红相间,遒劲依旧。茶几上,《鸭绿江告诉你》的书封已磨损,那是他用木刻般的记忆,记录下的历史,写作持续了20多年,直到2021年才停笔。
“任务完成,没有遗憾。”问及心愿,老人笑意舒展。书架上的玻璃幻灯片与木刻刀静默无言,它们与主人一道,早已将“以文为枪”的信念,刻进历史记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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